（1）

暑假的早上，我会坐在马路边衬着凉风读约翰.克里斯多夫。中原郑州的早上类似于北方，太阳未升起之前是宜人的凉爽；不像暑热的武汉，夜晚的湿燥更甚白天的曝晒，让人抓狂。

奶奶会摇着芭蕉扇在要吃早餐的时候去看我。

“吃饭了呀，小儿！”

她并不是慈祥的老人，时常声言厉色呵斥晚辈或者带着悲愤的腔调指责怒骂小叔大逆不道，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对我都温言温语，在她眼里我一贯自觉、忠厚、老实，实际上我一点也不是。她大字不识，总觉得我拿起书就是在好好学习，实际上放假期间我基本不摸课本，总是在长篇大论的小说里驰骋。而作为小学老师的爷爷大大咧咧，只要学习拔尖，他都不会计较你在看啥，更不计较你是看电视、还是偷懒睡觉，在他眼里我同样自觉、上进，无需监督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每个夏天舒舒爽爽的早上，我都沉浸在自己的小自我里。太孤独了，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，所以需要约翰.克里斯多夫这样孤独、伟大的经历来抚慰自己，消耗那些大把大把只能安安静静呆在家里的时间——为了免于责任，奶奶基本不允许我跟同学出去嗨玩，大学之前的我基本只能呆在教室和促狭的爷爷奶奶家里。

我有一种幻觉，在朦胧初醒的时刻，身边的一切都带着梦幻的色彩，马路边或呼啸或安静驶过的汽车，叮铃叮铃的自行车，还有卖力清扫大街的清洁工，一个又一个晨练的老人和青年，都是我读书的陪衬，书中的约翰.克里斯多夫总是行走在孤独的自我里，哭也是自己，笑也是自己，蔑视众生也是自己！

我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，也相信自己会象他那样伟大，虽然现在看来伟大的词用到自己身上是太大的笑话，不但不伟大，连基本的平凡也没有，那些少年心里与自己不相关的恶劣词汇倒都可以应用到自己身上。

北方炎夏的早晨是那么美好，天已大亮，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很远的地方，风清清爽爽的。我浑浑噩噩，摇摇晃晃，不洗脸不刷牙，带着黏糊糊的床板上的碎屑尘埃，拿着厚厚实实的约翰.克里斯多夫，往马路边走，捡一块儿花坛水泥边缘坐下来，忍着干瘦的屁股骨头艮着生硬水泥，昏昏沉沉地读起来，大部分时间里，我都没有读出具体的故事情节，对那些贴贴切切描绘孤独心里的词句和孤独的名字却记忆犹新。

什么都一个人抗！

这是约翰.克里斯多夫的人生：醉酒的父亲，自私的兄弟，哭啼而无能的母亲，只有一个爷爷算得上音乐导师，可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远都是黑漆漆的胡乱摸索，没有细心嘱咐、更没有善意提醒和智慧指导，家庭和社会传递过来的都是苦难和压力，仿佛一个人没有什么童年、没有什么成长，一开始就要注定承受。而他本身又美好又狂躁，眼睛里揉不得沙，也总是有无边无际的苦难会涌过来，一个人无论卑微或是伟大，只要不会应对社会，保护自己，那他就注定活不好，善良啊、纯真啊、正义啊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吸血的桎梏。

“我被全人类遗弃、因为我不愿和不义妥协！”

“我将来会再生的。现在暂且休息吧！所有的心只是一颗心。日与夜交融为一，堆着微笑。和谐是爱与恨结合起来的庄严的配偶，我将讴歌那个掌管爱与恨的神明。颂赞生命！颂赞死亡！“

“当你见到克里斯多夫的面容之日，

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。“

 每个人的一生，都是火烧火燎的一生，都是煎熬的一生，当你成为顽主，成为百折不挠的顽主，你就会将死而不死于恶死，你就会在火光里重生、屹立而起。这很伟大，只有荣光闪耀的伟人才能扛得起、经得住，为后人所传颂。贝多芬是，而约翰.克里斯多夫不是，贝多芬是真实的也是被误解的，约翰.克里斯多夫是虚构的却是最真实、最生动的，生活中有无数名不见经传的英雄，他们屹立于自己的生活之巅，从而促使整个社会的蓬勃、向上，顽强而不折不挠。

朦胧初醒，世界还在生活之外，你只感到处处美好。身体舒适，精力充沛，四周都是热情洋溢的生活。只要我能睡得着，只要我能在一场酣眠里重生，世界就没有什么大不了。

白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一场不痛不痒的雨，九点的晚上这个叫做武汉的城市竟然凉风习习。商场前太热闹了，跑来跑去的孩童们，时髦性感的美女们，动次动次的广场舞大妈和大叔们，进进出出商场的热情购物的人们，社会安定带给人的幸福和安定一览无余。

我就抽着烟，那种细细的、清淡的、白白的娇子，悠闲地走着，坦然地欣赏着，不拿手机，不拿包裹，吊儿郎当，你们谁也找不到我。

不需要解决，所有的都与我无关，无赖般地从一切负担里逃脱，朦胧初醒里净是悠闲和自在，世界在我之外，我却在世界的美好之中。